中華書局 Beyond永遠修不到的缺口

書摘

Beyond永遠修不到的缺口

〈缺口Crack〉

詞、曲：黃貫中

收錄於《Sound》專輯，1995

〈缺口〉可被理解成一首悼念家駒的作品，因家駒的離世，使三子背負著「永遠修不到的缺口」，使「有些聲音／永遠聽不到」、「有些家鄉／永遠去不到」，從而「剩下了追憶／或是只得一些感應」。但與其他悼念家駒的作品比較，〈缺口〉的核心主題不只是家駒，而是家駒的離去所引發起對生命本質的反思。〈缺口〉的歌詞無疑是非常世故的，沒有經歷過人生憂患的人，是無法寫出「這一生也許／全為贖我的罪／幾多血汗水／沒法盡抹掉／心底的空虛」這種境界的歌詞。把〈缺口〉放到四人時期的作品一起聽，四人時期由樂隊成員寫的歌詞頓時變得有少許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〈缺口〉歌詞中很多地方都流露著海德格（Martin Heidegger）巨著《存在與時間》的哲學影子。「一口呼喊聲／然後踏進生命／不懂得究竟」的嬰兒呱呱落地儼如海德格所指的「被拋狀態（Geworfenheit）」—在被拋狀態下，人一出世便被拋入生存世界（一口呼喊聲／然後踏進生命），人類在懂事前就已經生存，根本無法自主決定何時開始生存（不懂得究竟）。當人意識到死亡，意識到存在就等如海德格所言的「向死存有（Sein zum Tode）」—存在就是覺察自己所剩時間的有限性（在歌曲中，歌者經由家駒的離去感受到「向死存有」），人類便會察覺到自身應在有限時間下進行反思，並決定自己當下如何為自己而生存（某月某日／終於可清醒）。意識到死亡之後，人們對死亡的態度便會由「畏懼」而變成「焦慮」，根據海德格所言，這種焦慮可以「突然產生一種無家可歸的體驗」。這種無家可歸的體驗，又與A2部分「根生於四海」一句吻合。

在進行反思以後，填詞人道出了A3和A4的體會。「千秋風雨改／但似未過問一刻的悲哀」有著劉卓輝的詞一般的浩瀚蒼涼，使人想起如「日落日出永沒變遷」、「秋風秋雨的渡日」（〈大地〉，詞：劉卓輝）般的氣魄。A4所指的生命贖罪和背後的空虛，其實是一種存在而引發的虛無。在解釋海德格哲學時，《後現代論》一書的作者高宣揚有以下的描述：

當焦慮感侵襲著「此在」的時候，與「此在」共在的在世的一切便頓時顯得毫無意義，一切存在物顯示出其空洞無物的本質……「此在」在虛無中終於理解到自己本來沒有家，「虛無」才是自己真正的家……

上文中所說的虛無，就是歌詞中的「心底的空虛」、「夢魘著生命」的「夢魘」、「漆黑將它都掩蓋」那「漆黑」，亦是歌曲的主旨—「缺口」。筆者初次聽這首歌時，傾向把「缺口」理解成黃家駒的缺席，這種缺席，是The Verve名作《On Your Own》那段「All I want is someone who can fill the hole In the life I know/ In between life and death When there's nothing left/ Do you wanna know？」那個hole，或者是那個界乎於生死之間的nothing left，也是印度詩哲泰戈爾（R. Tagore）在《漂鳥集》（Stray Birds）的詩句「Gaps are left in life through which comes the sad music of death.（中譯：人生總有一些裂縫，從此處，響起死亡的哀歌）」的「裂縫」。這個缺口，用另一個層面來解讀，它的本質就是「虛無」。

眾所周知，專輯《Sound》的概念性很強，〈缺口〉作為《Sound》的主打歌，我們可以把它放在大碟的脈絡進行解讀。〈缺口〉在兩個位置也嵌入了「Sound」這主題：

1. 「一口呼喊聲／然後踏進生命」一方面指嬰兒呱呱墜地的哭啼，但也可理解成「聲音」這東西從我們出生開始已陪伴我們，而「發出代表自己的聲音」便是我們的原始本能。用這角度去解讀，這句歌詞便和〈聲音Sound〉那句「誰可掩飾天裂地搖心底的呼叫」互相呼應。

2. 〈缺口〉第二個提到聲音的地方，是副歌那句「有些聲音／永遠聽不到／縱會有色彩／但是漆黑將它都掩蓋」，這句歌詞也可以作多層解讀：

- 這永遠（再也）聽不到的聲音是指家駒的聲音，而家駒所綻放的色彩，已被死亡的漆黑掩蓋。

- 若這幾句歌詞寫的是死亡，那麼我們的聲音便從出世（一口呼喊聲／然後踏進生命）到死（有些聲音／永遠聽不到）也陪伴我們，這指出聲音（也指音樂）是人類生命的一部分，到死才分離。在這裏，聲音成了象徵生命的符號。

- 用〈聲音Sound〉的說法，若聲音代表我們為自己靈魂發聲的意志，那麼「有些聲音／永遠聽不到／縱會有色彩／但是漆黑將它都掩蓋」就是權力對自由的打壓，用這角度去解讀歌詞，這幾句便和〈聲音Sound〉的主旨吻合。

▲本文摘自《踏著Beyond的軌跡I——歌詞篇》